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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乱纪元中,能让你过好一生的哲学,该是怎样的

小西cicero 林中的维吉尔
2024-09-10


为什么是它成了近代启蒙思想之根

前两天,星球上有位读者向我提问,让我能不能谈谈对古希腊的斯多葛学派的看法。

这是一个非常对我胃口的问题,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位读者知道,我的笔名叫西塞罗,而西塞罗其实就是斯多葛学派在古罗马的代表人物。这个笔名是我中学时刚上网时起的,那个时候读了一些西塞罗的书,对世界的认知一度很接近斯多葛学派。如今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思想的起点,但我想向读者们简略的介绍一下这个学派观点,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我觉得,生逢乱世,斯多葛学派确实是你的灵魂能够获得安宁的一剂良药。

起笔之前先叠个甲,我知道简略的介绍某个哲学流派,其实是一件非常作死的事情。哲学家们总有个习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说的很复杂,所以很多哲学科班朋友可能会对我用几千次简略的介绍他们研究一辈子的学问感到非常愤怒。在此特地声明,本篇文章因为篇幅有限,个人才疏学浅,一定是挂一漏万的,不喜勿喷,欢迎指正。
想要说明斯多葛学派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哲学,首先必须辨析它不是什么,这就要谈到与斯多葛学派同时存在于古典世界其他三大哲学流派:柏拉图学派、亚里士多德学派、伊壁鸠鲁学派。

算上斯多葛学派,他们并称古希腊四大学派,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金庸武侠世界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是当时哲学思想中名宿。而有趣的是,这四个学派又是两两对立,互相争论的态势。

比如柏拉图学派和亚里士多德学派,这两个学派争论的最大焦点是世界的本源到底是理念的还是物质的,柏拉图认为理念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和原型,而物质不过是理念不完美的投影。亚里士多德则与他的老师唱反调,他认为理念是事物的形式和规律,而形式和物质是事物的两个方面,他们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所谓“形式是物质的实现,物质是形式的承载”。

所以你可以看到,名画《雅典学堂》正中央,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一个指天、一个指地,聪明的拉斐尔用这种形象的方式表达了这两个学派之间的根本争执。

而在这对争论的师生身后,过去了很多年,古希腊世界的中心议题变化很大。

亚里士多德有个学生名叫亚历山大,这哥们给古希腊世界带来了一点小变化——他子承父业,带领马其顿军队统一了希腊半岛,并且攻灭了希腊的敌人波斯帝国。

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改变,在于古希腊哲学家原本栖身的城邦消失了,这个问题在当时看来非常巨大,因为无论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亦或者其他一切之前的哲学家,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希腊某个城邦的公民。而古希腊时代的公民与城邦之间的关系是非常黏连紧密的。哲学家们从不会主动区分自己和城邦、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他们甚至认为哲学如果脱离了城邦进行讨论,将是没有意义的。

最典型的例子,比如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他被雅典城公投判处死刑,但苏格拉底宁可赴死也不逃跑,因为苏格拉底认为城邦公民的身份是他进行哲学和政治讨论的基础,他不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了城邦,这些讨论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但亚历山大时代来临之后,古典世界变化很大。在征服波斯,并且逐渐演变成一位习惯于波斯王位的东方式君主之前,亚历山大大帝先用屠刀清扫过了一遍希腊各城邦,像苏格拉底那样闲着没事就跑到广场上提意见的乱民彻底消失了。希腊的公民们极大的参政议政空间,柏拉图学派和亚里士多德学派争论的那个共同基础——城邦-公民关系也消失了。

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在这个新的时代,哲学家们还能思考些什么,该怎样处理个体与城邦之间的关系。

于是一种新的思想成为了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的共同立论基础,它名叫个人主义。

个人主义在当时的古希腊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哲学家在新时代必须具备素养,因为哲学家们意识到,他们必须将个人和国家进行区分——毕竟国家都已经不是城邦,而是帝国了。这个国家作出什么样的决策,身为公民的他们不仅不能左右、甚至不允许置喙。那再像苏格拉底那样,傻傻的去在广场上提意见,等着喝毒酒,就成为了一种愚蠢。个体必须从集体中脱离和区分出来,哲思才能继续下去。
于是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都强调了个人主义,认为个体应当是独立于国家之外的一种单独的存在,而不是国家的附属品。一个人在自报身份的时候只需介绍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需告知对方自己从属于什么城邦,因为这毫无意义。

但两个学派在强调个人独立的同时,却在对处理独立的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时有所不同。这一点在两个学派创始人几乎针锋相对的两句话中体现的尤为明显:

伊壁鸠鲁说:“哲人不应该关心国家大事,除非发生什么特殊情况逼迫他。

斯多葛学派的奠基人芝诺却说:“哲人必须关心国家大事,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阻碍他。

做个中国人更容易懂的形象比喻,就是伊壁鸠鲁学派的政治观点有点像道家,还是庄子那种“逍遥游”式的道家,他们认为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消极的——除非国家侵犯了个人的权益,否则两者最好的关系就是没关系,没啥事儿别来找我,咱各玩各的。如第欧根尼对亚历山大所言“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所以伊壁鸠鲁学派也反对神化帝国的君主或领袖,比如罗马帝国的开国之君屋大维被加封为有神性的“奥古斯都”,当时残存的伊壁鸠鲁学派哲学家们就极力反对,最终遭到了罗马帝国的打压。

而斯多葛学派对政权(哪怕是帝国政权)的观点更为积极,这有一点点像中国的儒家思想,孔子周游列国,讲“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认为国家与个体虽然是不同的概念,但只要国家的治理愿意向正义靠拢,依然应当参与到政治当中去。

或者更简略的说,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的区别,有点像现如今“躺平族”、小确幸与健政党之间的区别。

那么一个问题随之产生,什么是正义呢?

这就涉及到斯多葛学派所提出的第二个重要理念:自然法。

所谓自然法并不某种自然的规律、法则,而是斯多葛学派所认为一种充塞于整个宇宙之中的,能支配万事万物的普遍法则;根据具体场景的不同,斯多葛学者们有时又称它为“逻各斯”,“世界理性”,甚至“上帝”。这种普遍法则,作为自然的必然性渗透和弥漫于宇宙万物之中,它是宇宙秩序的创造者、主宰者。

斯多葛学者进一步认为,所谓正义、平等、公正、自由乃至民主这些概念,并不是由人所定义的,一个国家,哪怕像罗马帝国这样统治了整个地中海世界的大帝国,也不可能仅仅通过修改了自己法律能够扭曲这些概念的意义。因为在“人定法”之上,有一个更加先验的“自然法”存在在那里。人定法只有逼近自然法的时候才拥有法律的正义性,反之,如果背离和扭曲,就是“恶法非法”。

对这个观点最为坚持的,就是古罗马哲人西塞罗。
西塞罗坚定地宣称:“真正的法律乃是正确的规则,它与自然相吻合,适用于所有的人,是稳定的、恒久的,以命令的方式召唤履行责任,以禁止的方式阻止犯罪……要求修改或取消这样的法律是亵渎,限制它的某个方面发生作用是不允许的,完全取消它是不可能的;我们无论以元老院的决议或是以人民的决议都不可能摆脱这样的法律,……一种永恒的、不变的法律将适用于所有的民族,适用于各个时代;将会有一个对所有的人共同的,如同教师和统帅的神:它是这一法律的创造者、裁判者、倡导者。

用我们熟悉的语言去总结,也就是斯多葛学派是一个推崇“天道”的哲学派别。

而从西塞罗的这段论述当中,蕴藏着另一种更伟大的价值观,那就是平等与普世。

在公元前的世界上,平等是一种非常奇葩甚至离经叛道的理念,你看柏拉图的《理想国》里面认为社会应该有三个等级,哲人王、武士和平民是不平等的,他们需要干好各自擅长的工作。同时代东方的孔子,他强调的也不是“平等”而是“对等”,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君主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说的也是大家各司其职,做好自己该有的模样,世界才能美好。

可是斯多葛学派首先发现这个思路是不对,西塞罗曾指出,在给人下定义时,应该是适用于所有的人。而这其中甚至包括奴隶。暴君尼禄的老师塞涅卡就认为,从伦理的意义上讲,奴隶制是不道德的,他要求人们以由己推人的方式,将奴隶作为精神平等的伙伴、朋友来对待。

斯多葛学派认为,人与人最好的协作关系应当是朋友,而“只有平等人与平等人方能相交”(西塞罗语),所以实现身份平等,是人类完成协作的前提。

而将斯多葛学派的理论再往前推,又会推到一个更远的理想,这就是世界主义。阅读斯多葛学者的思想,无论是芝诺、西塞罗、塞涅卡还是马可·奥勒留,你都能感觉得到一种泰然的宁静,这种宁静归根结底,来源于他们对自己的自我认知都是“世界公民”,他们相信即便自己和自己所处的社会、群体短暂的陷入混乱、乃至毁灭,这个世界文明的最终归宿,是通往一个“大同之世”去的,全世界的所有人,不分种族、国家,最终会生活在一个共同体当中,而这个共同体终将达成的将是一种无限逼近“自然法”的善治。

有了这样的觉悟,西塞罗才会坐在海边,坦然地等待来取他的首级与双手的罗马百夫长。

塞涅卡才无惧被蒙上兽皮,在罗马斗兽场上被野兽残忍的撕碎。

马可·奥勒留才可以在戎马行军的途中,在孤灯下写下一段又一段清新隽永的《沉思录》。

这就是斯多葛学派,它起源与一次被放逐——亚历山大大帝的屠刀,把雅典的哲人们从广场上赶回了自己的书斋,把他们的精神立足点从城邦中分离,开始了思想的苦旅。

而最终,他们寻到了斯多葛学派,斯多葛学者因为被从城邦中放逐,启灵于个人主义,从个人主义出发、找到了自然法、又以自然法为起点,想到了平等和普世。

个人主义、自然法、平等和普世,这些思想看似是柔弱的,但它们宛如一颗颗萌芽,在经历了中世纪的寒冬之后,在近代长成了人类思想的参天大树——个人主义让人们发现了自由的可贵,平等的理念让人们相信人人平等的公理不言而喻,而普世的自然法则通往了博爱。

自由、平等、博爱,千余年之后的启蒙运动中,当人们举起这些旗帜,开启近代的伟大黎明的时候,很少再有人想到,这些思想的种子,早在斯多葛学者们那里,就早已悄悄萌发。

然而斯多葛学派,终究是近代人文复兴的伟大根基,我们今天生活视为常识的许多理念,根在那里。

文章的结尾,知道有人肯定会问,就推荐几本斯多葛学派的书籍。

西塞罗的《论共和国》

塞涅卡的《论幸福生活》
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
威廉·欧文的《生命安宁——斯多葛哲学的生活艺术》

大卫·费德勒的《与塞涅卡共进早餐》
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觉得斯多葛学派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最应该理解和亲近的西方古典哲学,它强调个人却并非精致利己,推崇平等却又信仰自由,处世圆融却又信念坚定。为了事业而求存,却又有觉悟向死而生。

一个人,若能学会斯多葛学派的哲理,他也许就能与现实的无奈和解,抵抗风险与不确定性,过好自己的一生。

无论怎样,让我用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烁时》中讲述西塞罗故事开篇语结束这篇文字吧——
“当一个聪明却不那么勇敢的人,看到一个强者迎面走来的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退到一旁,等待道路重新空出来的时刻。”

茨威格只是个文学家,并非斯多葛学者,但我总觉得,也许没有哪一句话,比此语更贴切的总结了斯多葛学派的信念。斯多葛,无畏命运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正在找一些哲学书来读一读朋友们。

答应写点静一点、更文化向的文字,这是第一篇,感谢读完,关于斯多葛学派和相关文化、历史,我在会员栏目《小西漫谈》做更多介绍,欢迎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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